热寂

The world is dark for everyone.Things are going much darker.

冬倦



离煦友情向,偏阿煦个人向,瑶光灭国前两个少年的美好时光,送给 @藏轩小記 的生日贺文,希望你喜欢。拖了几天抱歉😂😂😂,本仙有罪,原谅我,年更手生加上拖延症,😭😭😭。祝愿你岁岁昭阳,福乐安康。


方夜挺直地跪坐地上直盯着面前的《诗经》,平时能挑重剑的手却握着竹简微微颤抖,日头从发顶斜到了薄肩,晒得底下的石板都是温热的,才是初冬的日子,房间里已放上红旺的火盆,青灰色的帷幕重重堆在地上,也掩不住彼端低低的咳嗽声。

冬天啦,可他还不用换上手套,拳心都是密密的汗。


“方夜,背下了吗?”就在他默记地快垮下脸前,终于听到公子如赦大敌的声音,少年呼出口气,硬着头皮接口:“背下了,公子。”

“咳咳,嗯,那你背一遍给我听吧。”青色远山之后,是一片天水之蓝,他不敢抬头,也能想见笑语里的温柔,他心里乱糟糟聒噪的飞鸟登时安宁,悄悄地栖落在云雾里。

未来的隐杀军首领颔首,他眉目尚青涩稚嫩,刀锋已暗敛骨肉,是冷冽纯粹的杀意。

“鸿雁于飞,肃肃其羽。之子于征,劬劳于野。爰及矜人,哀此鳏寡。……鸿雁于飞,集于中泽。之子于垣,百堵皆作。……虽则劬劳,其究安宅?鸿雁于飞,哀鸣嗷嗷。……维此哲人,谓我劬劳。维彼愚人,谓我宣骄。”

今天背这首诗他又是最后一名,所有人一个时辰前都完成功课执勤去了,只有他本身愚钝非常,素来对经学典籍是苦恼万分,稳居倒数,这会还是磕磕绊绊背下来,方夜恨不得把庚辰的脑子挖过来,哪怕有他一半的记性也好啊。

即使武功能够傲居前三,可文科他也太差了,要长此以往,他哪还有脸继续待下去。他终究是没有价值的人,草芥之人何以长存?


“知道这首诗的意思吗?”公子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,整个将军府唯此弥漫着淡淡草木香,这是少主特意调配的香料,纵瑶光只此一份。既盖药苦无伤疾,又衬君子馨德,兰芷芳汀。

“知道。”这首诗公子教授过释义,方夜自是不敢忘,“是说流民祸起,百姓疾苦,世道艰辛。”

“那又因何至此?”公子点点头。

他思索了会,公子耐心等着,他才慢慢说出所想:“是……各地战乱,烽烟四起。”他磨了磨嘴唇,巴巴地偷望公子,见他没有表示,再道,“……还有,还有王命如此,不得不从。”

公子眨了眨眼,风吹动的几缕发丝有带走他的错觉:“完了?”

方夜紧张地刮刮脑子,确定想不出别的了,果断应声:“是!”

“读完有什么感受?”公子开始拨弄起早上被少主裹好的狐裘。

他不由皱眉:“这句句尽是各国百年来贫民纷乱的境况,我瑶光也深受其害……公子!”

正要把自己从狐狸毛里脱身的少年一愣:“嗯?”

“少主交待,您不可在新一领银狐到手前解下狐裘,尤其是少主不在的时候!”方夜有点气呼呼地瞪人。

公子皱鼻子抽了抽嘴角,像每次雨天被下令闭门不准外出一样嘟囔:“这是我家,我凭什么不能决定自己穿什么!”

眼看一只袖子快挣脱出来了,他连忙上前进谏,更多是喊冤:“公子!卫琎到今天还不敢靠近藏书阁呢!我也不想去啊——”

隐杀军所有人都记忆犹新呢,上次卫琎没劝牢公子披麾,冷不丁进风多喝了几贴药,少主一怒之下险些逐他,后经过众人求情才罚他看守藏书阁半年,快把人看疯,时至今日机关巧匠仍对藏书阁绕五百米而行,言有戚戚然。

可谁也不曾有怨言,公子天生旧疾,体弱多病,多少有价无市宫廷珍藏的宝贵药材,若在江湖人身上不知可培养多少武林高手,可对于公子只是他能安安稳稳生活的平常。小病小痛对于公子都是洪水猛兽。

方夜瘪瘪嘴鼓脸,他见过公子对少主用这招百试百灵,他暗暗吹气把脸颊再鼓红一点,公子果然不忍地将手一点点缩回去,细小的水珠凝结在他额头上:“别撅了油瓶都挂上了,我都闷出汗来了……”

可您还是冷啊,方夜暗道,盯着人再裹回一只蚕宝宝。


“你还没说完,”公子静静地望着他,澄若秋水,“知道了境况,那接下来呢?该如何看待,如何改变?”

“我瑶光作为钧天附属国,国力狭小,却国民刚强,假以时日我等必能迎来一个强大的瑶光。一个外敌莫侵强邻勿扰的瑶光!使我瑶光边境再无战乱离苦,使钧天各国都能安稳长乐。而强权富势,贪官污吏,在少主登基后也必会拨云见日,清除干净!”方夜言之凿凿,“我想要一个万民欢盛的瑶光,一个太平长久的世界!”

公子瞅了他一会儿,默默笑了:“这都是之前少主告诉你们的愿景,你一字未改,就照搬背了下来,怎不见你背国策那么熟练?”

方夜脸一红挠挠头,他倒一下子真想不出什么话,唯一涌上心头的就是少主之前曾对他们说过的话。让喧嚣万物都为宾的玉人站在月光下,几欲羽化而去,却说出这般砸尘掷土让他们热血沸腾的话,像是他俯瞰众生,又怜恤世人。

“我只是想跟随少主,少主的方向必是我瑶光的出路。”

“嗯。”公子淡淡应着,他从不对回答判别对错,“你自己有了答案就好。”

方夜忽然想起公子教导他们的守则:君子三思后行,将帅谋定千里,君王百年奠基,常人则且顾且行,而他们死士,只要多一步,按照命令走的一步即可。他们只需多看脚前一步,令即命从。


“公子,”他真切地茫然起来,“少主为什么要我们学这些?这些对于战场厮杀潜伏伪装没有任何益处,我们也不想当什么诗人……我们只用执行命令就可以了,为什么要学这个?”

他们每天除了正常的训练外,就是午后的两个时辰要上课,像那些私塾课堂一样,可又不止如此。他们深知自己的身份,他们只是黑暗浴血的刀剑,还要像什么世家贵族一样德雅礼信吗?

公子垂眸望着竹简,“你不想学?不喜欢?那明日和少主屏明,他允了就是。”

想到今天以后就再也不用背那些脑壳疼的文字,方夜大喜,忍不住露出两颗明晃晃的小虎牙,可又莫名有点惆怅,仿佛一旦他答应有什么就会变成空白难以挽回,他犹豫地咬咬唇,又低头不做声了。

头上一声叹息:“那你觉得回到学这一切之前,和现在,有什么不一样吗?”

“当然不一样啊。”他脱口而出。

公子轻笑:“那是哪里不一样呢?”


是啊,有什么不一样?不知道这些,他仍然能每天吃饱穿暖,练功射箭,所有训练都不会拉下,他们仍是最普通的死士,生活不会有任何变化,为什么他会觉得不安呢?

方夜想起往事,他是边境战乱父母无辜被杀的孤儿,一直是乞丐堆里活得最久脸色最臭的小孩,遇到少主的前一年他刚确立了自己的地盘,拥有了自己的饭碗和所有地头蛇肯定的位置。

师傅说,死士生命的意义就是死,只有死才是他们活着的证明。

而这是他自己选的命。


“他想要做什么?参军,读书,从商,种地,由他自己选择吧。”这是少主见过他之后对公子说的话。

少主只是给他们选择,他是瑶光唯一的王子,未来的君王,却从来不为他们决定。瑶光虽是最小的国,但少主却是全钧天最聪慧的人。看遍钧天最大藏书阁十万册藏书的,唯有瑶光国的慕容黎。琴棋书画,剑射乘术,诸子百家,无一不精,冠绝世间。他第一次见到少主,总恍惚是碰见山水间的谪仙。天地高华,神资寒彻,应是巫山云外,雪冷月明。

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,他明明是有所选择的,他可以像自己的父母成为猎户,可以学村庄的伙伴做个商人,可以和其它小乞丐去光明正大的参军,是他选择了做死士,永远投身在黑暗里。

少主说过,死士是籍籍无名最寂寞的,不可扬名,不可显耀,无名无姓,终身杀戮,没有寻常人家的安宁和幸福,要做国家最快的一把刀。唯有最坚强勇敢的人,才能承担这样的身份。因为要隐藏自己,无功德善果,舍生忘死,守护的是全瑶光百姓的安宁。他们在黑暗中前进,是为了所有人能够拥有烟火的光明。

士为知己者死,慕容黎是知己。他自然想选择这样的荣耀。


想了许久,方夜挺直背一字一句道:“我更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要选这条路,我又为什么要走下去。”

读了鸿雁,会知道这世上并不是只有自己在受磨难,世间悲苦遍地都是,更有甚者无能为力,随风而逝轻而易举。看了柏木,也会知晓何为君子端方,仁义礼信,文质彬彬,先人后己,才以事政而行善。阅尽众生百难,也得见红尘至美。荷花清甜,墨竹舒朗,高山巍峨,北海汪洋,日居月诸,明星煌煌。万灵滋长,皆有生生之乐。

在流浪奔波的时候,他并不知国家何意,也没有什么忠军报国的热情。可直到遇见少主和公子,他才发觉这个国家为什么值得他热爱。他希望所有人都能爱这片土地,希望此间繁华永盛不衰,百姓安居乐业喜笑开怀。

公子赞许地对他笑了,他很少见到公子这样的眼神,心里暖烘烘的:“这就是少主让你们学习的意义啊。”

“何谓道?从来处来,往去处去。路总是要走的,可明白为何而来,如何去做,才能走得更久更稳。”

“活着很好,可能够知晓活着的心意才能更好地活着啊。人终究是懵懂得来,起码离去时要清醒。”

“你们还要护少主很长很长的路啊,记住始终,就不会迷失方向。”

才可谓其百死尤未悔。

方夜越听越有些迷茫,公子忍俊不禁摸摸他的额顶,他顺从地低下头:“你呀,还是个孩子啊。”

虽然公子和少主同岁比他大不了几个月,可公子总把他们当小孩子看待,恍若他就变成了黄髫白鬓的老头子。而方夜是喜欢这样的,仿佛这样就可以成真。

他纳闷问道:“公子,你不和我们一起吗?为什么说的要离开一样?”

公子一愣,清淡地笑了:“当然是啊,可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,都要对自己负责。谁也不能看顾你们一辈子。”

公子一向清醒到凉薄,却是让人心安。但方夜总觉得不对,试探问道:“对了,今日那位云游四方的屈神医是来过了吗?是有……说了什么?”

公子不答,他连忙补充:“不管那乡野村夫说了什么,公子都切莫当真,那不过是匹夫所见,不作数的。”


公子是大将军的幼子,父兄都常年镇守边关,留他和将军夫人在王都。做为将军之子,公子却体质孱弱不能习武,只能熟识兵法战史,做为王子的陪读。各国山川地形人情世故,无不在他心中。建立死士隐杀军做为少主的守卫便是公子的主意。可公子在朝野是不受重用的,他们知道,哪怕公子年年国策均是诸侯世子的头筹,也因不能习武最基本的一点被排斥军队之外。毕竟一个连活着都侥幸的书生,有多大长处。即便是他的建议改良了军队编伍,绘制了钧天各国最准确的地形图,帮助少主重定了边境战乱家庭的安抚政策。

瑶光的御医回春圣手姜大夫也不过说,公子此生即便无病无痛,无喜无悲,少思勿劳,学得少主天生寡淡或后天出家修习,也得神明眷顾上天赐福,才有长寿。

可方夜知道,公子是远比那些达官贵人都更了不起的人,公子和少主应该是母亲小时候说过的坠落的星星,星星落了下来,变成能够拯救别人的好人。而这样的好人,应该活的长长久久,幸福安康。


公子被他逗笑了,笑得肩膀一耸一耸,如被清风打出的涟漪:“之前不是说是少主好不容易请到的赛扁鹊吗?怎么一下子贬的一文不值了?这么油嘴滑舌可还得了?”

见到公子笑了方夜大大地松了口气,鲜少笑了起来,带点讨好和可喜:“那可的确是神医啊,是公子打听多方消息好不容易到钧天赶上才见到的,重金厚礼都请不动他,还是公子一曲琴艺加一盘棋局才打动他的!”

“哦?弹了什么?”公子噙笑。

“说什么这么热闹?”恍若玉碎昆山的悦耳,方夜连忙绷脸行礼:“少主!”

慕容黎“嗯”了一声,从容地走到书桌前抽走竹简:“都说了不要操劳动脑筋了,今天学的是什么?”

“回公子,是《鸿雁》。”他连忙回答,作为最后一名不禁脸红。

“功课完成了就下去吧。”少主自然地坐到公子身边,月白色和水蓝色交织在一起,透着独有的亲昵,“今天见到那位屈大夫了吧,怎么说?”

“能怎么说,还是老样子啊。方夜说少主去请人还弹了首曲子,我都没听过。”

“拉倒吧,你想听什么时候都可以,哪有你没听过的曲子。”

“那是什么呀?少主拿琴谱给我看看。”

“喏,你又不懂琴谱,看了也不明白。”

“少主说了我不就明白了吗?是哪一首啊?”

“不告诉你~”

“为什么啊?”

“谁叫你一口一个少主的?不是说好私下不这么叫的吗?哼!”

“……”

“咳咳,阿离。”

“嗯?”

“阿离~”

“……”

“好阿离,你就告诉我吧,嗯咳咳咳咳……”

“啊好啦,怕了你了,阿煦你总是这样!”

“唉,那是因为阿离最好了,我可以脱了这个狐裘了吧?真的好热……”

“不能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是这首《淇奥》,我弹给你听过的……”


红棕色的日光逐渐暗淡,已经睡着的公子头一点一点地晃着安放在少主的手臂上,慕容黎支手撑头只溶溶地笑着,他的面容纯净得像无瑕的雪地,那是瑶光没有的,只有天权极北覆盖了整座山峰草木不发的冬天才有的严寒,偶尔有温柔的微风拂过,天上顶着大大的月亮。

最后的阳光每一块都完完整整暖洋洋地晒在他们身上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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