热寂

The world is dark for everyone.Things are going much darker.

天色万千(十二)

Bobby老师的故事和史蒂夫的家……


五十九


很清楚,神们最注重的品德,就是出自爱神的品德。

——柏拉图《会饮篇》


 

六十


猩红热发病的日子Steve就把《会饮篇》看完了,但他一直不敢深思更多,美术老师为什么要送他这个。直到昨天的事,他决定一定要得到答案。

“先生,今天我可以到您家赴约吗?”好不容易劝走放学一个月没陪女友的Bucky,Steve等到出校的美术老师。

Gladstone先生有些疲惫地笑着:“当然,Steve。”

 


天边的暗色乌云越来越多,重重叠叠积压在一起,缓缓向布鲁克林压来。

 


六十一


美术老师住在一个简陋小公寓的单间,比Steve家的阁楼好些,有驱散不去的酒味,房间散落着很多画卷,墙上也贴着许多,看起来杂乱无章又透着主人才知的某种规律,有种零落的艺术美。Bobby抽出被画压堆的一张小凳子:“坐,要喝点什么?”

“水就好。”Steve拘谨地坐下,新奇地东张西望。风景画大多显得宁静安详,从技法和意境还有很多他学习提升的地方。他隐约觉得和莫奈的风格有些相似,却更多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忧伤。墙上的人物素描画的都是同一个陌生男子,像是一位英伦绅士,五官优雅敏锐,尤其是眼睛有种鹰鹫般的犀利,即使笑起来十分迷人,也是种险峻的英俊。那是个高峰悬崖的男人,欲罢不能的吸引又致命。

每幅画里的表情、眼神……画家的感情……每一笔的细致、用心,那种要尽善尽美将画里所有一切呈现出来的感觉……喷涌而出的……

“哐啷!”

瓷杯一点轻响,Steve连忙回过神,Bobby把茶搁在桌上,他道谢接过,发现底下压着一张精美的婚柬,惊讶道:“老师,您要结婚了?”

Bobby微笑褪尽,怔怔出神:“……不是。”他失神好一会儿,坐到桌边,从桌子底下拿出一瓶酒狠灌,定定望着墙上的素描,“是我爱的人结婚了。”

 


六十二


Steve手指一僵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美术老师转头,神色已经清宁下来:“抱歉,你应该不想听这些的。”

那双眼睛温润亮泽如昔,只是眼底透出隐隐的悲凉。Steve不由就难过了,他放松坐着:“这就是老师您昨天去酒吧的原因吗?”

Bobby听着,一顿一顿地点头,如失修的机器:“我原本以为可以随便找个人把他忘掉,只要忘掉一晚上……”他苦笑灌酒,“原来还是高估我自己了。”

Steve觉得自己的问题已经是多此一举,可还是不由出口:“你们……没在一起吗?他不爱你吗?他不知道你爱他吗?”

“我们曾经(were)是伴侣,”Bobby看着他,眼角眉梢是画不清的温柔缱绻,水润的目光像是透过他望向遥远的过往,“哈佛整整四年,他在法学院,我在三一学院。他每天花半个小时穿过城市一样大的学校在楼下叫我起床,他对整个世界都凶巴巴没有好感,只对我温柔,他记得我所有喜欢不喜欢的东西,什么都迁就我,从来不会不耐烦,他会保护我不受伤害,愿意动也不动坐在椅子上六个钟头也不叫醒素描中睡着的我,他在图书馆阳光里绽放下的笑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笑容,穷尽一生也无法描绘。爱情有很多种,和他在一起是最深刻的一种,我永远都记得不管什么时候从书桌抬头,都会撞进他的眼神,迷离久远就像另一个世界。”

Steve轻叹:“后来发生了什么?”

“社会和家庭的阻扰,”Bobby牵着嘴角勉强一勾,“根据英国法律我几乎要终生入狱,是他用他的家族力量使我勉强脱罪。条件就是远渡海外,永不回国,而他要完全继承他厌恶的家族,从此只为他的家族而活,终生不离英国。”

他低头凝视那张精致美丽的婚礼请柬:“我们连联系都没有,八年过去,我以为我们会彼此相忘,成为最遥远的陌生人。昨天我遇见一个大学时期的朋友,闲聊时才知道他不久前已经结婚了。”

“哈,他结婚了,他结婚了,他结婚了!”Bobby笑着不停灌酒:“我明明此生不会再见到他,可为什么知道他结婚,我还是那么难过?哈哈哈!”

Steve拿过摇晃的酒瓶放在地上,认真凝视对方:“您当然应该难过,毕竟心爱的人和别人在一起组建家庭,谁都会难过的。”

他努力将关于Bucky的胡想风暴清空,一手按住老师的手安慰:“只是这以后,您应该放手了,Bobby。放过他,也放过自己,开始新的生活。那本来就是你已放弃的东西。”

“那你呢?”他的手被盖住,Gladstone先生笑着看他,眼神越发悲凉。“你喜欢你的朋友Bucky,是吧?”

像是心里封闭的小房间突然被打开照亮,冰雪在阳光最高温的一刻融化,他甚至觉得暴冷。Steve猛地抽回手握拳,指甲刻入掌心:“他是我最好且惟一的朋友。”

“只是朋友?”被小动作晃动的Bobby笑着,索性歪倒在地板上,靠着被画淹没的沙发,说话像是叹息,“画是画家最私密也最暴露感情的东西,从我第一次看你的画就知道,真想让人看不出你的心思,除非我是瞎了。”

难怪他方才看墙上的画像总有种熟悉的感情……

他如鲠在喉,闭好一会儿眼再睁开,冷静如常:“他喜欢女孩,他已经有女朋友了。”

Steve意外自己的声音可以这么镇定,这么冷,就像他的手温一样。同时心里分明有什么,静悄悄沉下去、沉下去,深不见底,深到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。

只有坠落,毫无止境、空虚下沉的坠落,再完全埋葬。

可他一点也不难过,一点也不。

他知道自己失去什么,可或许,他从开始就没有。

从未得到,谈何失去?

 


Steve给已经瘫在地上的老师翻出一条陈旧的毛毯盖上,睡着的男子靠着沙发头枕手臂,有清晰的泪痕在眼角展现。Steve抑制不住地皱眉叹气,将毯子边角掖好。

爱没有错,爱上任何人都不是错,爱和人间律法无关,和宗教信仰无关,甚至和他人无关,那只是爱。

他一直这样想。

可他不会让任何人事物阻挠Bucky的幸福,包括他自己。

 


六十三


下楼后Steve才发现外面已经雷雨大作,夏季最猖狂的天气,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,狂风暴雨使劲打在他身上,时不时有白光妖异闪现,恍如神往地上的眨眼,轰隆隆的雷声剧烈地像战争的炮声。仿佛天堂已经开战,所以人间也不再安稳。

Steve转身就想上楼回老师家借雨伞,这样大的雨到家他肯定全湿了。但又想起某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,估计敲门也不会应。要命!只能这么冒雨回家了么?

“Steve!Steve!”

他几乎以为是幻听,努力眯眼望去才看见对面路灯下正在招手的身影,闪烁暗黄的灯光照出一小方天地,巨大的黑伞恍若盛开的花。在这个凄风苦雨的天气中,在无数生命穿梭的时间里,在相隔十米的公寓街道间,在遥遥相对的台阶落脚处。整个世界喧嚣到虚幻,只有那丝呼唤的笑意是真实的。

那是他倾尽一生想要画出却不可能的画面。

像是须臾而已或是很久很久,Steve所想要的,不过就是这个。

Bucky撑伞向他走来,一步步坚定踏在水面,犹如摩西分开红海,明明他带来的声响才是真实的,Steve却只能感到寂静。他向他伸手,笑容明亮,平静安稳:“我们回家吧。”

Steve抓住那只手钻进伞下被紧紧搂住,以为自己已经到家了。

所有冰冷的雨水都离他远去,他在全世界最安全的角落。

Steve低头抿唇,幸福中一点酸涩,几乎想要落泪。

他不会让任何事影响他失去这一切。

 


“Bucky,你怎么知道我在这?”

“小笨蛋,我当然知道,你不是说过你要去Bobby老师家学画么?我发现开始下雷雨,知道你肯定没带伞,所以来接你啊。”

“不是,我是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。”

“我当然知道,因为你在这里。”

Steve搞不懂这两者存在什么逻辑关系,他的理科总是不大好。

Bucky朝他弯眼笑了,最美的天空在他眼睛里,他有着天的魂魄:“因为不管你在哪,我总能找到你。”

因为这句话,Steve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无家可归。

Bucky就是他的家。

 


六十四


多年以后,他一直颠沛流离,从无依所。


 

六十五


晚上睡觉前,Steve迟疑一会拉住准备离开的妈妈,迟疑着问出问题:“妈妈,同性恋是罪恶的吗?”

母亲惊疑恐慌地瞪着他,他吞咽了下口水连忙说:“是我认识的一个……朋友,他喜欢上的是同性,然后遭受不公平的排挤和欺负。我是说,他没有伤害任何人,他非常善良,难道这是错的吗?”

母亲的表情放松下来,坐在床边缓缓叹口气:“Steve,这不是对错的问题,要知道,这个世界很多事情不是简单的对错能够解释的。这个社会,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……是少数人,是异常的。而人们总是排斥异常。”

Steve凝视无奈疲惫的母亲,想起单身漂亮的她在布鲁克林养活他的艰难岁月,他们也是这里少数的“异常”,那些下流到恐怖的恶意真的吓到了小时候的他,而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伤害任何人。他的母亲只是做一名尽职优秀的护士照料失去丈夫的家庭,承受了那么多无端的苦难。

“那么这不是罪恶的,上帝不会因此而惩罚他让他下地狱的对吧?”

母亲轻柔微笑,摸摸他的脸颊:“不会的,上帝看重的是人的灵魂,善良和爱才是一切。他是个好孩子,他不会下地狱的。”

“谢谢你,妈妈。”他闭上眼,额头得到一个美好的晚安吻,他真是拥有世上最好的妈妈。

“Steve,”母亲关灯前问道,“你除了Bucky还有其他朋友吗?怎么没听你提起?”

Steve差点咬到舌头:“不是Bucky!那是……一起向老师学画时候认识的,也不是很熟,没有经常见到。”

不是很熟他怎么会知道别人这么重要的秘密?Steve懊恼地直想咬舌头。

好在母亲没有注意,反而如释重负:“那就好……我不是说那个孩子不好,但你还是应该离他远点,适当地保持距离,我不希望你出事,明白吗?”

远离异常保持正常,即使他也是异常的吗……Steve压下舌根的苦涩顺从点头,他最需要做的就是不让操劳的母亲担心:“我知道。”

他不知道妈妈从他脸上看出什么,静静凝视他好一会儿,目光温暖融融,带有一个母亲最多的宽容、理解和爱意:“儿子,你应该知道,不管你喜欢谁,我都会喜欢的,你父亲也是,那一定是个好孩子。”

Steve觉得心跳漏了一拍:“没,没有啊,我没有喜欢的人,有我还会不跟你说吗?”

妈妈只是微笑:“是啊。”

 


六十六


很久以后,Steve才发现自己已经得到了家长对他所爱的最大鼓励和支持。他始终不晓得妈妈在那时是看穿了什么知道了什么,那可是Saran Rogers,通常她看他一眼就知道一切,肚子饿不饿喜欢吃什么,土豆要煎得焦一点,现在是快乐还是伤心,她总是知道。

那是所有母亲最大的智慧。

可他直到最后,也没来得及亲口告诉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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